梁庭山注意到他攥着图纸的指节已然发白,这位技术骨干布满血丝的眼眶泛起红晕,声音哽咽着回应:

    “有您这句话,我梁庭山就算熬秃了头发也值了!”

    周齐斜倚在会议室门框上,看着两个年长自己十余岁的男人像即将出征的战士般相互鼓舞,嘴角不自觉抽动。

    当易方哲抓起安全帽就要往车间冲时,周齐抬手按住他肩膀:“设备调试需要三小时,您不如先尝尝所里师傅的拿手红烧肉。”

    食堂不锈钢餐盘碰撞声中,梁庭山正用方言对着手机吼:“把3号车间的德国图纸全搬出来!对,现在!”

    周齐则拨通了雷君的私人号码:“调派八名机械自动化专家,要懂德语图纸的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:“明白,我带第二攻坚组过来。”

    当众人重返山一重工时,夕阳将车间铁门染成琥珀色。

    雷君抱着战术平板站在精密机床前,身后八名工程师的工装前襟都别着金色齿轮徽章——这是京山集团顶尖技术骨干的标志。

    角落里,十二台水冷工作站正吞吐着蒸汽,全息投影仪在空气中勾勒出三维齿轮模型。

    “诸位,这是我们的救命稻草——易工。”

    梁庭山拍着数控操作台,金属台面发出沉闷回响。

    二十余名中外工程师从图纸堆里抬头,几个金发技术顾问交换着惊诧眼神。

    他们认出了易方哲工作服上的那枚褪色徽章,那是国际重工论坛终身成就奖的标志。

    易方哲接过激光笔时,周齐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老式机械表开始微微震颤,表盘玻璃映出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。

    当第一组轴承参数投射在穹顶屏幕时,整个车间突然响起德语、中文和键盘声交织的轰鸣,仿佛钢铁巨兽正在苏醒。

    车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。

    几个外籍工程师交换着眼神,金发下的面容逐渐发青。

    卷发如钢丝般蜷曲的威廉大步跨出队列,嶙峋的指节重重叩在设备台面上:“波斯先生,您这是在质疑我们的专业能力?”

    这位山一重工首席工程师的中文带着刺耳的金属音,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摩擦。

    作为梁庭山从海外高薪挖来的技术王牌,威廉此刻看着那个被称作专家的男人。

    易方哲沾满煤灰的工作服裹着瘦小身躯,活像刚从矿井捞出来的矿工。

    要让这样邋遢的东方人凌驾于自己团队之上?他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    “这是双赢的合作。”

    梁庭山搓着手掌打圆场,额角沁出细汗:“威廉,我们在液压传动系统卡了三个月,易工恰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胡说!”

    威廉突然爆发的吼声震得顶棚吊灯摇晃:“你们东方专家都是实验室里的花瓶!”

    他挥舞着青筋暴起的手臂指向易方哲:“让这黑煤球滚出去!否则我们全体辞职!”

    金属工具箱突然发出闷响。易方哲不知何时已蹲在操作台前,沾着油污的手指正轻抚着散落的齿轮组。

    他拾起被威廉揉皱的图纸,迎着刺目的白炽灯展开:“根据《专利法实施细则》,贵司图纸的著作权属于山一重工。”

    平静的声线像精密游标卡尺丈量着每个字:“而我,现在是受聘技术顾问。”

    威廉的瞳孔猛地收缩。那个被他称为“黑煤球”的男人,此刻正用放大镜观察着液压阀芯的磨损痕迹。

    车间顶灯在他黧黑的皮肤上镀了层青铜光泽,布满老茧的指腹在图纸参数间游走,如同钢琴家抚过琴键。

    “这里。”

    易方哲突然用铅笔圈住某个坐标:“你们忽略了三阶谐波对密封件的共振效应。”

    他抬头看向脸色发白的威廉:“需要我解释伯努利方程在非稳态流中的应用吗?用德语还是英语?”

    技术讨论区骤然响起质疑声:

    “这份改造方案存在系统性隐患——调节板与喷嘴间隙过窄,节流阀孔径超标,整套液压系统的残余压力会超出安全阈值。”

    “油路模块存在更大隐患。”

    发言者用扳手轻敲图纸:“溢流阀腔体存在污染物残留,阀芯无法完全闭合。再看这个节流截止阀,开度过大导致液压油异常泄漏……”

    液压专家易方哲推了推眼镜,激光笔扫过三维图纸:

    “更严重的是整体改造存在连锁性缺陷,作为项目负责人,我不理解你为何放任这些明摆着的技术漏洞。”

    会议室内空气突然凝固,投影光幕上跳动着红色批注。

    “所有核心部件都指定海外采购,而国产替代件完全能满足技术指标。”

    易方哲调出对比参数:“这不仅增加40%成本,更是给后期维护埋雷。请问威廉先生,您在设计规范里夹带这些私货的动机是为了技术绑架吗?”

    当“技术绑架”四个字掷地有声时,研发总监梁庭山突然攥紧了手中的检测报告。

    他此刻才惊觉,那些看似专业的技术参数背后,竟暗藏着精心设计的利益链条。

    频繁更换的进口配件、被刻意缩短的设备寿命,每个环节都像精确计算的吸血泵。

    “华夏工程师的信任不是敛财工具!”

    易方哲的示波器突然定格在异常波形:

    “看看这个压力曲线,按现行方案最多坚持3000小时就会系统崩溃,而你建议的进口阀体报价是市场价三倍!”

    被当众揭穿的威廉突然暴起,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:“没有我的专利授权,你们连液压补偿算法都破解不了!”

    这个金发工程师撕下伪装,指着满墙专利证书吼道:“要么接受我的技术捆绑,要么等着项目流产!”

    梁庭山冷眼看着失控的场面,将检测数据拍在桌上:“从你篡改密封件规格那刻起,所谓的专利授权就是个笑话。”

    他转向安保主管:“通知法务部,二十分钟后启动技术诈骗调查程序。”

    现在就能解决问题?

    梁庭山摸着发烫的机械臂,指尖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威廉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,可当他瞥见窗外研发楼顶飘扬的红旗时,喉咙突然涌上铁锈般的苦涩。

    “梁总,您看这个应力参数……”

    易方哲举着平板挤过来,屏幕上跳动的数据让梁庭山瞳孔骤缩。